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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包美工 伪神、心魔、被选中的替罪羊——《We Know the Devil》人物与剧情解读

发布日期:2024-10-27 08:19    点击次数:116

外包美工 伪神、心魔、被选中的替罪羊——《We Know the Devil》人物与剧情解读

前言

当看到“LGBTQ+”和“视觉小说”这两个标签时,你会觉得这是款怎样的游戏?无论什么样的念头从你脑中闪过,先暂且忘掉它吧。

虽然带着“LGBTQ+”的标签,但并不意味着这是一部关于性少数群体的爱情小说……好吧,它确实有性少数群体角色,也包含了关于爱的讨论,但它 · 不 · 是。

《我们熟知那个恶魔》(We Know The Devil,下称《WKTD》)是一部以群组关系心理为主题的恐怖视觉小说,讲述了三位主角维纳斯(Venus)、朱庇特(Jupiter)、尼普顿(Neptune)在一个基督教夏令营(Scout Camp)中被“留堂”去驱逐恶魔期间所发生的事件。

因为在三项竞赛中垫底(Demo 剧情)[1],三人被要求到森林中一个破烂小木屋里度过一晚。根据夏令营中流传的说法,游荡在林中的恶魔将会在这一晚到访并附身在某个人身上。恶魔现身时,夏令营发放的特殊无线电(Radio)和小木屋中的广播会发出噪声警示,这时每个人都应该拿起自己的无线电驱逐恶魔。为了安全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三人做了许多尝试。游戏以整点时刻区分章节:

夜晚 7 点,三人维修了森林中的广播并被南组(Group South)找茬;

8 点,他们到达小木屋扎营并维修门锁;

9 点,三人玩真心话大冒险解闷;

10 点,户外巡逻;

11 点,尼普顿会唆使大家一起喝酒缓解紧张;

12 点,喝醉的他们会玩起游戏“天堂里的七分钟”(Seven Minutes in Heaven);

凌晨 1 点,他们为了增强广播信号而选出一个人去工具房里拿零件。

最终的 “审判时刻” 会在凌晨 2 点到来,上帝会于广播中现身,指出恶魔将附身在三人中的哪个人身上。

恶魔喜欢乘隙而入,所以被忽略和排挤的人就会成为恶魔的祭品;但如果处理得当,不落下任何一个人,那么恶魔就会平等地“关爱”每一个人,三位主角也不再需要苦苦隐瞒自己内心的纠葛而逐一 “出柜”,化身恶魔与整个世界为敌。

游戏机制简单,出场角色不多,绝大多数文本都是三人之间的对话。和常规视觉小说一样,玩家阅读剧情并在故事关键分支点做出选择,但不同的是,玩家并不扮演某一角色去与主角们产生交集;而分支选项选的是角色配对(Pairing),只有被选中的角色才会出现在当前事件的后续剧情中(事件结束后就会恢复三人对话)。作者 Aevee Bee 表示,之所以选择让三位角色作为主角,是为了探索在建立友情的过程中,其他人际纽带是怎样无可避免地被削弱的。

正如一些玩家所言,《WKTD》在某些层面上可以算得上是一部青春伤痛文学。若换个角度,也可以仅仅将它看作是一次对人际关系复杂性的展述,而其余 LGBTQ+的爱与心路、青春叛逆期永恒的“Me Against World”旋律都只是调味品。

尽管机制简单,但要解读《WKTD》并不容易——数年后的姐妹篇《天堂终归我属》(Heaven Will Be Mine,下称《HWBM》)也是如此。如果尝试将以上主题结合起来,你大概会发现《WKTD》中想要展开的并不仅仅是三位主角间微妙的情感平衡,那个始终困扰着绝大多数人(无论是否属于少数群体)的问题:如何接纳真实的自我,或许才是《WKTD》真正想要讨论的。

声明:以下内容涉及大量剧透,所有翻译及解读仅为个人理解,不代表开发者观点。

[1] Demo 是《WKTD》的前传,讲述了三人参加三项竞赛的故事,正式版默认玩家已知 Demo 内容,因此没有重复相关剧情,但没有玩过 Demo 不影响正式版游戏体验。在 Demo 中,尽管主角团有三个人,却被要求每次分组时组成两人队伍参赛,组队的两位成员感情无疑会变得更好,剩下的成员则会感到被忽略和排斥,进而出现被恶魔附身的先兆。在 Demo 结尾,感情较好的两人会拉着出现恶魔附身先兆的队友,逃向篝火与其他夏令营成员汇合;如果玩家使每两人组队一次,不让任何一个人被遗漏,那么三人最终将安全前往汇合点。

关于主角们:角色设定及故事线

图片:PinkLemonFlare,DeviantArt

维纳斯是一个斯文的男孩(生理性别),擅长维修无线电,不愿与人争执,没有什么主见,有时会委曲求全地迎合周围人的意见,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循规蹈矩的受气包。尼普顿是个时尚辣妹,熟悉一切流行事物,反叛刻薄,拒绝循规蹈矩,面对敌意分毫不让,是三人当中最明显的 “坏孩子”。朱庇特是一个面带营业假笑的优等生,打扮中性保守,总是和周遭保持着距离,在夏令营中因为极端回避肢体接触而有着“No.1 碰不得的假正经男人婆”(#1 untouchable tomboy prude)名号,尼普顿曾说朱庇特是一个禁欲苦行僧,责任感太强,对自己过分严苛(甚至有点加害妄想,以及过度自责和自虐倾向)。

三人都有着各自的烦恼:维纳斯是男孩,但他内心却不喜欢当一个男孩;尼普顿烦透了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可为了维系三人小圈子而咽下的每一句真话,都像针一样长久扎在她的心上;朱庇特拼尽全力去活得像一个普通人,好救赎她和普通人性向不同的“原罪”。同伴的忽略和逃避会加剧烦恼带来的痛苦,最终使他们成为恶魔附身的理想目标。

《WKTD》一共有四个结局,前三个结局为三人各自成为恶魔的结局(黄色:维纳斯;蓝色:尼普顿;红色:朱庇特)。

黄色结局中,朱庇特和尼普顿想尽办法让维纳斯远离在小木屋中现身的恶魔,可维纳斯还是投向了恶魔的怀抱。最终,两人驱逐了恶魔,并和维纳斯躲在营地里最高的树上,在等待维纳斯恢复原状的时间里,享受片刻的安宁与自由。

蓝色结局中,独自躲进洗手间咳嗽不止的尼普顿成为了恶魔,维纳斯和朱庇特呼唤她出来,而出来的尼普顿袭击了两人。恶魔被驱逐后,尼普顿慢慢排干了恶魔留在她身上的黑水,维纳斯和朱庇特不时向她搭话,可尼普顿没有给出一句回应。

红色结局中,朱庇特拒绝面对自己将要成为恶魔的现实,也拒绝接纳自己内心的愿望,维纳斯和尼普顿越是劝说,她就越是抗拒,最终化身恶魔,带来风暴摧毁了木屋。恶魔被驱逐后,平静下来的朱庇特睡着了,尼普顿和维纳斯安慰着彼此,静静地守候着朱庇特。

三个结局中,他们各自向世界尽情释放了自己内心的痛苦和烦恼,最终却还是在同伴的回避和大环境的围剿下被无情打回了凡人的原形。

直到在真结局中,他们无意间把小木屋的广播频道接到了恶魔的频道上,广播里传来了恶魔的话语,像是全员有罪的判决,也像是宣告解脱的号令。维纳斯率先承认了自己就是恶魔,并变身为恶魔形态;尼普顿并不惊讶,反而平静地询问维纳斯的感受,像是心中早已明了;朱庇特惊惶于两人如此轻易就接纳了恶魔,但经过一番劝慰后也放下了顾虑,加入同伴的行列。

他们怎样挣扎:故事情节、视觉元素和隐藏信息如何表现人物设定

为了让三位主角内心的纠葛更具体地呈现,制作者为其各设计了一个标志性行为,这不仅为每人留出了记忆点,使行为的象征意义和前后情景都与角色性格和背景设定契合,也让人物更具重复解读的价值。

除此之外,每人都有至少一个表现各自人格特征的事件。例如 Demo 中朱庇特对应躲避球比赛,维纳斯对应维修 Radio 比赛,尼普顿对应音乐才艺比赛,以及正篇中 7 点维纳斯被南组找茬,11 点尼普顿酒后吐真言,12 点朱庇特玩“天堂里的七分钟”时的表现。事件本身的象征意义和对话都塑造着核心人物的性格,也间接塑造了同组角色。

三人成魔路线中上帝的布道内容、恶魔形态和各自的无线电技能也都同样呼应了角色基础设定(比如恶魔形态对应人名中的行星特征),并且完美地沿着人物弧光为他们各自的命运画下了句号。

维纳斯

金星/图片:NASA

维纳斯的标志性行为是看见光(幻觉)。维纳斯有几次看见光走神发生在朱庇特和尼普顿相谈甚欢时,所以可以简单理解为光的出现意味着维纳斯感到被忽视,也可以理解为每次想要回避什么时(他不想讨论的话题、不想面对的现实、不愿仔细思考的事情),他就会看见另外两人看不见的光,逐渐偏离正轨。

维纳斯对光的态度也反映出他在保守环境下的两难处境,在黄色结局中,维纳斯说光“可怖而又美丽”,光所指引的方向让他无比向往而又惧怕,但为了和身边人保持一致,他往往选择对其视而不见。但最终无论朱庇特和尼普顿如何尝试,维纳斯还是成为了恶魔,在选择保护自己的两人面前,维纳斯喊出了自己的愿望:“我不想变得(像个男人一样)刚强。我一点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真结局将维纳斯变身为恶魔的过程形容为 “如同花朵一般,维纳斯绽放了” 。维纳斯干脆利落地褪去了自己的旧皮囊,宣告了自己就是恶魔,文本人称代词也由“他”变为了“她”。与朱庇特的沮丧和惊恐形成强烈反差,成为恶魔之后的维纳斯更多感到的是一种解脱:“我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过去有多么困扰着我……我终于不用再去纠结它了。”

黄色结局广播中上帝的布道提到了恶魔维纳斯的特征:光,金星,如同晨星路西法般闪耀,追寻着被看见与看见的虚望。维纳斯的恶魔形态由光、热和蒸汽构成,对应着太阳系中第二亮的自然天体,也是最热行星的金星。在恶魔被驱除后,蒸汽“从维纳斯的身体上剥离开来” ,对应着金星的浓厚大气层因温度过高导致雨水被蒸发的特征。

恶魔维纳斯有着许多眼睛,一双长满眼睛的翅膀取代了原本的双臂,反倒让他看上去像个天使。看见与被看见,是维纳斯的愿望。维纳斯想要看见人的真心,他曾提到想和尼普顿一样能明了他人的想法;维纳斯想要真正的自己被别人看见,就像真结局中的自己一样。

眼睛与翅膀是维纳斯内心愿望的外化:维纳斯讨厌被人当成修理工,刻板印象中这是一个男性更擅长的工种,而双手无疑被维纳斯视作了 “修理” 的象征。在真结局中,维纳斯的双臂像剥壳一样从她身上脱落,就像从来不属于她的 “画蛇添足” 一样,不免会让人想起断臂维纳斯。

维纳斯变身恶魔的描述中提到了一个人名:耶利米(Jeremiah)。耶利米是《圣经》中的一位先知,被称作 “流泪的先知” 。他明晓犹太人离弃上帝后所注定的悲哀命运,却无法使他们回心转意,只能伤心地看着预言应验。耶利米在蒙召时的反应是畏惧和自感不足,就和预感自己终将成魔却依旧没能逃出恶魔怀抱的维纳斯一样。

黄色结局达成后会解锁成就:请求神指引我,我已被爱俘获(Help me God,I’m in Love)。“爱”所指为何并不明确,或许维纳斯爱上的不是朱庇特或者尼普顿,而是恶魔,是那个拥有并非上帝所赐的理想躯体的自己。

尼普顿

海王星/图片:National Geographic Education

尼普顿的标志性行为是咳嗽。咳嗽是尼普顿在抑制自己的心声,当她想说些什么又不愿说时就会咳嗽,咳嗽也可能是尼普顿反感谎言和伪善的外显,或是她感到自己被另外两人忽略时表达悲伤的方式。还有一种推测,咳嗽是尼普顿克制自己内心恶魔的表现。

故事刚开始时,维纳斯看见光并误以为是篝火的方向,尼普顿不想说出自己和朱庇特一样没看到光的事实,却也不想撒谎,于是只能轻咳一声。在与朱庇特的真心话大冒险中,尼普顿会在朱庇特说出“谁愿意和我约会,我大概就会想约谁”时回答“你又来了”并连续咳嗽,这或许是对朱庇特的自轻感到难过,又或许是不愿言辞激烈地拆穿朱庇特。随着故事推进,尼普顿咳嗽得越来越剧烈,直到在蓝色结局里吐出胆汁。如果走蓝色结局,尼普顿最后一次咳嗽会发生在听完上帝的布道之后,她声称自己要去洗手间吐一会儿,像是在表示上帝的宣讲让她恶心,但也有可能是想要独自躲起来变成恶魔熬到天明。

真结局提到 “直到每一个谎言都被清扫干净,尼普顿才会满意”,侧面印证了尼普顿的咳嗽是对谎言的过敏反应。维纳斯的光蒸发了尼普顿身上的黑墨,最终尼普顿成为了一眼清泉, “让自己流进湖中”,用过这湖水的人将无法再说出任何一个谎言。

一个有趣的巧合是尼普顿的症状有点像花吐症。花吐症是一种起源于少女漫画,流行于同人圈中的虚构病症,通常出现在单相思的角色身上。每当对单恋对象产生强烈思念时,患者就会喉咙灼痛咳嗽不止,从口中吐出花朵,以代替说不出口的思念。鉴于尼普顿和朱庇特双向单箭头的处境,这倒是一个很适合尼普顿人设的病症。

一个隐藏信息是蓝色结局中上帝的布道。布道内容与其说是在“点名”尼普顿,倒像是在讲述某个通灵游戏的步骤,以此教会尼普顿如何召唤恶魔: “……于中指上开切口。人体所有的水分都可被视为一片汪洋,一滴水露——然后抽取从中产生的墨汁。置入一个小瓶……将之于镜前打碎……”虽然步骤不太相同,但 “洗手间”“念咒语”“镜子”这几个要素,与通灵游戏血腥玛丽的某些版本非常相似。美国民俗学家阿兰·邓迪斯(Alan Dundes)曾将血腥玛丽解读为前青春期女孩性焦虑的仪式化表现:在有 “经期话题禁忌” 并对性成熟仪式有抵制倾向的美国,血腥玛丽是女性群体用以弥补缺失民俗的民间仪式。跟朱庇特和维纳斯一样,尼普顿也有着青春期少女关于性的烦恼:或许是因为她发育得太好,男生总是在背后议论她,给她扣上污名,这样就能理所当然地骚扰和意淫她了。

尼普顿的恶魔形态由水、墨汁和胆汁构成,水对应着海神尼普顿,海王星也因此得名,蓝色则对应着海王星表面呈淡蓝色的大气层。虽然布道中没有提及,详情页设计但结局中提到了尼普顿的渴望:请想想我(Please think of me)。Demo 里维纳斯和朱庇特组起乐队,却没有想起多才多艺的尼普顿;夜晚 9 点时没人知道真心话大冒险该怎么玩,却没有想起熟稔流行文化的尼普顿。为什么尼普顿会对朱庇特和维纳斯的自我否定行为这么不满?因为两人在否定自我的同时,也否定了喜欢着他们的尼普顿。正如她一直坚持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好,一样的坏(you are as bad/good as me)” ,尼普顿希望朱庇特和维纳斯在自我否定时也考虑一下她的感受,然后停止这种让她难过的行为。

在真结局中,尼普顿为展现真我的维纳斯高兴,也对朱庇特说出了一直顾虑着没有说出的话: “你必须亲口说出自己的愿望(否则它永远也不会实现)。” 然而在蓝色结局结尾,朱庇特和维纳斯仍然选择了谎言。他们一边用“我和有些朋友也不怎么交流,但我们还是朋友”这种话自欺欺人,一边回避着自己亲手堵上了与尼普顿的沟通渠道的事实,任由化身为水的尼普顿流干了自己的愤怒与悲伤。最后,两人前去看望尼普顿,并询问她是否能开口说话,但无论是言语还是非言语的,他们都没能得到任何回应(words or no words,nothing gets through)。

蓝色结局的成就名是 “Lukewarm,I Spit You Out”,出自圣经启示录第三章 16 节,直译为“你既如温水不冷不热,那我必从我口中把你吐出去”,通常理解为上帝对老底嘉教会(或信徒)行事不恪守教义的批评,“Lukewarm”这个形容水温的单词也因此引申出了“(只做表面功夫的)伪信者”的含义。这句话像是朱庇特和维纳斯在驱逐化为黑水的尼普顿时所说的话,但也像是站在尼普顿的角度对两个不真诚的信徒的指责——鉴于尼普顿最后 “无话可说(no words)”,拒绝与两人沟通。

有一首歌曲名为《将你吐出》(Spit You Out),由英国乐队“致命情人”(Bullet For My Valentine)演唱,收录在专辑《毒药》(The Poison)中。虽然乐队名被翻译成“致命情人”,但直译应为“送我的爱一颗子弹”,有说法表示,乐队名字是为了表达乐队成员分手后对前女友的愤怒,而《将你吐出》的歌词也表达了类似情感。这与尼普顿的境遇不能说是十分相关,但联想到蓝色结局之后尼普顿的心情,只能说巧合得像是一个完美的讽刺了。

至于为什么说尼普顿的剧情会与歌曲产生关联,可以看看游戏隐藏成就 “她所说的一切(All The Things She Said)” 的相关内容。多才多艺的尼普顿总是和音乐分不开,难怪 Demo 用音乐竞赛来作为她的标志事件。

另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隐藏信息是尼普顿提到了《魔鬼家书》(The Screwtape Letters)的作者克利夫·斯特普尔斯·刘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本不信教的刘易斯在好友 N·柯格希尔(N. Coghill)和 J·R·R·托尔金(J.R.R. Tolkien)的影响下成为了基督徒,一生撰写了许多具有神学深度的文学作品,有着“向怀疑者传福音的使徒”之称。《魔鬼家书》以通信集形式讲述了两个魔鬼在交流如何蛊惑凡人的同时勾心斗角的故事,书信中则穿插了许多对人类本性的观察和对圣经的理解,作者也借着魔鬼之口描述和讨论了人世间的种种罪行。游戏中,好几次涉及上帝的讨论都反映出维纳斯和朱庇特只是依赖惯性听从着夏令营的规则,不曾深究背后的逻辑,而尼普顿总会在这时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并给出自己的答案。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尼普顿主动去寻求知识,思考围绕上帝的种种问题,也尽可能研究了关于恶魔的一切,她对维纳斯和朱庇特的这句反问就是证明:“你们从没看过刘易斯的书吗?”

尼普顿虽然表面对上帝嗤之以鼻,但本质上或许是三人中最秉信真善美的信仰者。

《魔鬼家书》封面图朱庇特

木星/图片:Forbes

朱庇特的标志性行为是用手腕上的发绳 “鞭笞” 自己。发绳象征着她对自己内心欲望的约束,每当产生“希望被他人触碰”和“希望触碰/伤害他人”的想法时,她就会用发绳“鞭笞”自己。故事开场尼普顿关心朱庇特的头痛,开玩笑说 “Hold me(扶住我/抱住我)时”;8 点尼普顿扶着朱庇特的肩膀安慰她时;12 点朱庇特对维纳斯说 “你这是在找打” 而维纳斯挑衅 “我不在乎” 时,朱庇特都拉了一下发绳。随着剧情推进,其余两人也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无形的手的存在。

朱庇特的行为也可以简单理解为她试图克制自己对尼普顿的恋慕和占有欲。Demo 中,当维纳斯和尼普顿兴致高昂地回味音乐比赛时,朱庇特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 “能看见你们这样真好” ,随后尼普顿马上就感到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正篇中导致朱庇特用发绳弹自己的事件,也大多与尼普顿有关。

朱庇特的恶魔形态由风暴和无数只手构成,对应着木星最明显的特征大红斑,上帝的布道提到的 “引力的语言” 对应着木星强大的引力。

手是朱庇特愿望的外显,每一个愿望都对应着一只手。比起言语,朱庇特更愿意让行动替自己发声,就像在真结局中她想要接受恶魔却不愿亲口说“是”一样。朱庇特的恶魔立绘也反映了这一点:一只手捂住了朱庇特的嘴,就算是变成恶魔,朱庇特也不愿直言自己的愿望。上帝的布道中明确点出了朱庇特的手是 “对抗全世界的手” ,手的愿望是 “触碰与被触碰” 。但朱庇特化身恶魔之后的呼唤却是“请让我回归”,或许她仍然希望尼普顿和维纳斯能假装从未发现过她的愿望,让她回归 “正轨” 。真结局中也是如此:哪怕已经认清了自己就是恶魔的事实,朱庇特也不愿从自己的口中对恶魔说出 “是”。

红色结局对应的成就是 “No Prince For The Princesses”,它可以被翻译成两种意思:公主们没有王子;公主们不需要王子。恶魔被驱除后,拒绝接纳自己的朱庇特安静地睡着,尼普顿牵着维纳斯的手,共同守护着朱庇特的,还有她们自己的秘密。

这里没有王子。沉睡中的公主不需要王子前来拯救。

人物之外:世界观及其他信息

游戏正篇的绝大部分内容是展现三人关系的,并没有太多文字直接介绍他们所处的世界,但从维基、官方介绍和剧情文本的只言片语里,我们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关于《WKTD》世界的信息。

官方介绍中提及了超现实(Surreal)和魔幻现实主义(Magic realistic)两个关键词。当三位主角的心被恶魔占据时,她们会失去人类的外型,变为类似自然现象的存在,这是再明确不过的超现实;另一些超现实细节藏在许多边边角角里,比如主角们使用的无线电和小木屋的门锁是某种 “符咒(Charm)”;游戏界面设置按钮的图标是一个通灵阵。

游戏世界观中的超现实与魔幻现实主义要素主要通过无线电表现。虽然名为“Radio”,但它并不是我们常识中的广播电台。事实上,它甚至大概率不是一个机械,至少不完全是。

三人无线电的用法各不相同

Demo 里便有许多关于无线电的内容:夏令营营长介绍了“无线电有各种形态,有的锐,有的重,有的像鞭子,它会基于你的特长而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2] 。有玩家将无线电解读成 “沟通”(Communication)的喻体,这很可能是正解,因为营长曾说 “所有无线电都必须与良善的言辞同频(tune into the good word)”,而且三人无线电的形态完美映射了三人的交流方式:维纳斯看似温柔但不时语出惊人(就像鞭子抽人一样疼),朱庇特背负着沉重的谎言和伪装,尼普顿则永远牙尖嘴利(实际层面和比喻层面上都很尖锐)。在黄色、红色、蓝色结局中都出现了使用无线电打倒恶魔时的描述,三人的无线电技能也对应了各自的恶魔形态(同时对应着各自名字里行星的特征),就像美少女战士使用变身器一样:尼普顿的无线电会发出嗤笑声并吐出泡沫,朱庇特的无线电会(像风吹过树叶般)沙沙作响并呼啸着使人颤栗,维纳斯的无线电会呜咽着蜷成一团放出光芒。

所以无线电一定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机械小方盒子了,那它会是什么东西?

[2] 需要说明的是 Demo 和原作中都没有出现过关于其他人无线电形态的内容,甚至连夏令营营长的这段介绍里都没有提到过。再结合其他角色没有名字、立绘没有面容这两个细节来看,或许作者从一开始就不希望玩家过多关注除了主角三人以外的其他人。

综合剧情中几处提到无线电的内容,我们可以推测出无线电本质是一种护符/魔咒,一个带有电子元件的魔法器具。无线电由铜线、晶体、熏香线圈(Incense Coil)组成,其核心元件和半导体二极管类似,配有无线电波侦测器来接受信号,有扩音器来发出电扰声以便广播联络和发出警示,同时带有某种刀刃以作为攻击恶魔的武器,而只有当无线电武器部分接收到的祈祷(Prayer)强于无线电信号时,它才能够攻击到恶魔。

最有力的证据出现在当三人增强室内广播信号失败后,为了 “接通” 上帝的频道, “我们将我们的无线电摆成一个圆圈。我们都牵起一条铜线。” 随后他们围成了一个法阵,开始祈祷。

玩家不会觉得突兀,因为游戏在 UI 上早就暗示了这一点:游戏设置按钮的图标就是一个倒五角星的法阵图案。或者严谨点说,这是一个通灵阵,传说中,女巫们就是用有灵性的水晶围成这样的圆阵,点燃香料,在烟雾中祈祷,来与她们所信奉的 “神” 对话(Communicate)。

所以是的,这是一个实打实的超现实的、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

在正篇中维纳斯还提到过负阻二极管(Crystodyne Diode),指的是 1920 年前后发现的洛舍夫负阻二极管,9 号部件就是正篇中提到过的方铅矿应在的位置(图中放的是红锌矿)

除了超现实和魔幻现实主义外,官方介绍还将故事形容为 “反乌托邦的(Dystopia)”。《WKTD》将与此标签相关的线索隐藏得过于深晦,以致于游玩过程中很容易忘记,但通关之后,玩家可以发现,整个夏令营不仅仅是一个夏令营这么简单。

典型的反乌托邦主题包括:通过宣传、重度审查信息、否认自由思想、崇拜不可实现的目标、剥夺个性,以及强制遵从等手段完全控制人民。由于反乌托邦叙事和赛博朋克的 “高科技低生活” 世界观天然适配,使得其通过寡头政府、巨型企业、资本集团压迫个体的故事更加为大众所熟悉,但或许也会让人形成刻板印象,阻碍玩家一眼辨认出《WKTD》中的反乌托邦元素。如果把重点聚焦到 “否认自由思想”“失去个性”“强制遵从”几个关键词之后,就可以发现,虽然不及 “政府 VS 民众” 的矛盾宏大,但《WKTD》中夏令营和三位主角的冲突就是很典型的集体通过政治宣传压迫少数,逼迫个体舍弃个性遵从主流的反乌托邦叙事。

画册外包

《WKTD》中有两处能明显反映出反乌托邦要素的内容:不被允许拥有的“变身蒙太奇“(Transformation Sequence) ,和主角们逐渐发现的夏令营的真正目的。

变身蒙太奇

变身蒙太奇通常出现在魔法少女和变身战士题材的影视作品中,如《美少女战士》(Sailor Moon),该作在 itch 和 Steam 页面的介绍里都提到了“美少女战士”,然而除了刚开始时提到的一句 “Transformation Sequence”,在游戏中很难找到与之直接相关的内容。在《WKTD》中,这个术语多半是指“变身”行为本身或者“变身器”。和恶魔一样,“变身”也是一种暗喻,在一些魔法少女动画中,变身会使魔法少女“解除封印”,释放出自己真正的力量,《WKTD》中的“变身”不仅仅是在比喻性少数群体的“出柜”,也是在暗喻他们内心的真实自我拥有着极大的力量,这份力量如此强大,以致于人们为它冠上了“恶魔”之名。

无线电确实能够让三人和上帝、同伴甚至恶魔联络,但无线电可能并不是驱逐恶魔的武器,恰恰相反,无线电放大了人们内心的负面情感,进而选定谁将作为其他人的替罪羊成为祭品。Demo 中,在三人完成三场竞赛之前,没有一个人出现被恶魔入侵的症状(看见光的幻觉,想要触碰他人的幻肢,让自己咳嗽的幻痛),如果能完美平衡三人的分组、保证没有人落单,那么营长就挑不出毛病,但仍然会判定三人不合格。三人被一遍又一遍地教导无线电会警示恶魔的存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理暗示,以便在条件合适时通过无线电噪声将恶魔的恶名扣在三人头上,让其自然而然地成为恶魔。

游戏开篇就提到了夏令营的顾问们不允许参加者变身。而某个选项后,维纳斯会面带讽刺地说:“(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夏令营里的其他人)会像真正的团队一样照顾彼此,并拿到负阻二极管和变身器”。

所以三位主角没法变身,只能让无线电代行自己被削弱的超能力。而这是夏令营营长和顾问们默许甚至刻意为之的,就好像他们有意卸去了主角们的武器,好让三人在恶魔面前失去招架之力。

整个夏令营,就是一个有意识挑选并排挤少数人,以制造替罪羊的过程。

“替罪羊(scapegoat)” 这个词会在游戏正篇中后期被提到,维纳斯和尼普顿都察觉到了夏令营中古怪的针对氛围,并意识到了游戏规则并不公正,所谓的竞赛为的就是制造一个垫底小组,让其成为恶魔的祭品。更加敏感的尼普顿甚至怀疑夏令营所信奉的“上帝”的正统性,并对夏令营宣称的用无线电抵御恶魔的方法不屑一顾。

Demo 中,尼普顿曾说 “甚至连把它称作‘The Devil’都显得诡异且多此一举,它之所以在这里这么强大,都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冷静地看待它”,而维纳斯的回应也很让人玩味:“我听说不相信恶魔是不好的(I heard not believing in the devil is bad)”。

这是一句有点奇怪的话,因为通常人们会说“不相信上帝是不好的(not believing in God is bad)”。

而尼普顿的回应更是强化了这种奇怪感: “这是一句不错的格言,除了这个事实:有没有任何人,我是说任何一个人,以 Devil 之名谈论他时不是痴迷于他的(obsessed with him)? ”

痴迷于祂。不相信祂是不好的。有没有让你想起谁?

然后凌晨 1 点广播中的上帝说,世间本没有恶魔(there is no devil),恶魔是凡人在神明照耀中投下的影子(the devil is only the shadow of man cast from the light of god)。那么整个夏令营以神之名狩猎的到底是什么?

在续作《HWBM》中也出现了类似的剧情:机甲驾驶员们被送往太空训练以应对冷战,最后发现冷战不了了之,地球却无意迎他们返乡,这时,他们才意识到项目的目标并不是备战,而是放逐。《HWBM》提到太空项目(Space Program)是对地球上童子军项目(Scout Program)的一次重新尝试,而童子军项目在《HWBM》中被描述为 “失败的项目”,意味着夏令营也未能成功地选拔出人们想要的替罪羊。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三人都变身为恶魔的结局才是真结局了:这是唯一通往未来的结局。

《天堂终归我属》(HWBM)结语

不曾处于那种氛围或不曾因此感到拘束的人,多半会轻易略过故事背景中宗教保守所带来窒息氛围,而更多对“重视某个人,就意味着(某种程度上)忽视其他人”的主题产生共鸣;但对于曾经或仍在因处于某种保守环境而感到局促的人来说,也能同样轻易地与“为真实的自我向世界宣战”的主题产生共鸣,无论这主题是作者无意塑造还是有意暗藏的。

我知道这不一定是一个赏析这种游戏的好时机,不过,总归会有一些打动人的东西穿透刻板印象和偏见,直击人们内心深处渴望产生共鸣的部分。所以,就用一个瞬间,一个瞬间就好,忘掉那些无聊的东西,回想一下曾经为了适应环境而被关进衣柜的那一部分自己,就和那些为了照顾政治正确而感到不自由的人们一样,和那些因为少数而感到被压迫的特殊群体一样。

封面:《We Know the Devil》

图片:如无特别说明,文中图片均来自对应游戏截图或作者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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